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殇之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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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归离(第1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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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最后一次见阿妧,是在她出阁前一日。
    她穿着大红嫁衣立在廊下,鎏金步摇垂在鬓边,映得人面若桃花。我攥着袖中那枚玉佩,喉间泛起腥甜——这是她及笄时我送的聘礼,如今却要原封不动还回来。
    &0t;表哥明日可来喝喜酒?&0t;她指尖抚过嫁衣上的并蒂莲,声音轻得像春日柳絮,&0t;驸马说会备下你最爱喝的梨花白。&0t;
    我望着她耳后那颗朱砂痣,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,她偷爬树摘杏子摔破了膝,也是这样仰着脸冲我笑,说&0t;阿砚哥哥疼疼我&0t;。那时我用帕子替她包扎,帕子上染了她的血,我藏在枕下三年,直到被母亲现烧了个干净。
    &0t;陛下赐的婚,哪有不去的道理。&0t;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冰的铁,生硬得可怕。廊下的风卷着落花掠过她裙角,她身后的喜字被吹得哗哗作响,像极了那年她在我书房背书时,书页翻动的声音。
    阿妧是丞相之女,我是镇北将军之子,自幼定了婚约。我们曾在太液池边放纸鸢,她把我的字贴在闺房墙上,说将来要做全天下最贤德的将军夫人。直到去年冬至,新科状元跪在金銮殿上,拿出一卷《流民图》,指控我父亲在边境私吞军饷。
    &0t;阿砚哥哥可怨我?&0t;她忽然抬眼,睫毛上凝着水光,&0t;那日父亲让我去御书房送参茶,我&0t;
    &0t;不怨。&0t;我打断她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我当然知道那日她在御书房外跪了三个时辰,求皇帝开恩从轻落;我当然知道她把自己的嫁妆换成粮草,托人送往西北;我更知道,当父亲的头颅被悬在城楼上时,她偷偷跑去收尸,被守卫打得遍体鳞伤。
    可有些话,终究是说不得的。比如我在天牢里收到的那封血书,她用簪子刺破指尖,写&0t;砚哥勿念,妧当以身为盾,护你周全&0t;;比如我在流放途中听说,她主动向皇帝请婚,求嫁远在塞北的驸马爷。
    &0t;这玉佩&0t;她将锦盒塞到我手里,指尖触到我掌心的疤,&0t;是我对不起你。&0t;
    那道疤是我为救她挡箭留下的。那年她偷跑出府被刺客盯上,我用身体替她挡住刀锋,血浸透了她的襦裙。她抱着我哭到昏厥,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求父亲去我家提亲。
    &0t;阿妧可知,&0t;我打开锦盒,玉佩在暮色中泛着冷光,&0t;这玉是我母亲的陪嫁,她说将来要给最心尖上的儿媳。&0t;我抬头看她,嫁衣的红色刺得眼睛生疼,&0t;如今看来,是我配不上你。&0t;
    她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惊痛:&0t;不是的!我&0t;
    &0t;够了。&0t;我转身欲走,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撕裂的声音。阿妧抓着我的袖子,嫁衣的袖口被扯出道口子,露出里面浅青色的中衣——那是我送她的蜀锦裁的,她说穿着它就像我在身边。
    &0t;阿砚哥哥明明知道&0t;她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,烫得惊人,&0t;明明知道我别无选择&0t;
    我忽然想起那年上元节,我们挤在人群里猜灯谜。她猜中了&0t;生死相许&0t;的谜底,兴奋得跳起来,间的流苏扫过我下巴。我鬼使神差地低头,几乎要吻到她额头,却被卖糖画的担子撞开。
    &0t;是啊,别无选择。&0t;我掰开她的手指,每一根都那么纤细,像春日里抽条的柳枝,&0t;就像我父亲别无选择地赴死,就像你别无选择地嫁去塞北,而我&0t;我低头看她,笑容苦涩,&0t;别无选择地看着你穿嫁衣,却连说喜欢的资格都没有。&0t;
    她踉跄着后退,撞在廊柱上。步摇上的珍珠簌簌坠落,滚到我脚边。我弯腰捡起一颗,触手生温,像极了她泪湿的眼。
    &0t;明日一别,便是永诀。&0t;我将珍珠放在她掌心,&0t;塞北路远,望你&0t;喉间哽住,再说不出半个字。她抬头看我,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决绝,忽然从间拔下金簪,在嫁衣上划出一道血痕。
    &0t;若有来生&0t;她的血滴在并蒂莲上,开出妖冶的花,&0t;我定要做个寻常女子,在巷口卖杏花,等一个骑马过长安的少年,叫他一声&0t;
    &0t;别说了。&0t;我转身大步离开,不敢回头看她。眼泪砸在青石板上,开出细碎的花,就像我们终将凋零的年少时光。
    第二日,我站在送亲队伍里,看着她的花轿缓缓出城。寒风卷起喜幡,露出里面隐约的素白——她竟在嫁衣里穿了孝服。我攥紧袖中的玉佩,忽然想起她说过的话:&0t;若不能嫁与阿砚哥哥,纵是穿金戴银,也如披麻戴孝。&0t;
    队伍行至城门口时,忽然狂风大作。她的花轿被吹得东倒西歪,我看见一片红盖头被风掀起,露出她苍白的脸。我们隔着人群相望,她忽然笑了,笑容里有释然,有悲凉,更有我读不懂的深情。
    那一眼,便是永远。
    后来我听说,她在塞北的第一个冬天就病倒了,对着窗外的雪说要看长安的梅。驸马爷派人快马加鞭送来折枝,可花送到时已冻成冰雕。她握着花枝笑了笑,便再没醒来。
    而我,终究没能成为她的少年。我带着她的玉佩驻守边疆,看尽大漠孤烟,长河落日。每当月圆时,我便拿出那半块玉佩,对着月亮说话,就像她还在身边。
    阿妧,你看,这天下终究是太平了。可我再也听不到你喊我&0t;阿砚哥哥&0t;,再也不能陪你看长安的花,太液池的月。原来最痛的离别,不是生离死别,而是明明相爱,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彼此在命运的洪流里越漂越远,连伸手触碰的机会都没有。
    今夜的月光格外清冷,我摸着玉佩上她刻的&0t;砚&0t;字,忽然想起那年她在我耳边说的话:&0t;阿砚哥哥,等我们老了,就去终南山下种竹子,你读书,我绣花,好不好?&0t;
    好啊,只是这一次,我怕是要负约了。阿妧,若有来生,我定要做个寻常书生,在杏花微雨里遇见你,对你说一句——我喜欢你,从年少到白头。
    风卷着沙砾掠过帐外,我握紧玉佩,任由泪水模糊了双眼。这一世的遗憾,就让它随这风沙散了吧,愿来世,我们都能生在寻常人家,执手看遍人间烟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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